这条街很小,却串着三个社区,人来人往潮水不息。唯独西角不通马路,人流稀少一些。只有一棵歪脖的梧桐树守在那里,树下还有一个修理钟表的小摊。整个街西角好像只有这一棵树,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小摊点。
修理钟表的老爷爷长得有点像歪脖的梧桐树,常年穿一身黑衣服,头发花白零落,戴一副像酒瓶底厚的老花镜,成天歪着头捣鼓钟表零件。
在我们印象里,这老爷爷有点奇怪,奶奶就替他担过心。奶奶说,人家做生意的摊位都往东边热闹的地方挤,这修表的偏偏一个人守在西角。且不说西角冷清,现在还有多少人戴手表呢?这种生意,怎么过日子呢?
有街坊笑奶奶多操心,说别看着修表的外表寒酸,其实家里条件土豪得很,听说他儿子开连锁超市,出门开的车是保时捷。
奶奶瞪大眼说:乱讲!家里有保时捷还出来风吹日晒修手表,又不是脑袋进了水。
老爷爷的脑袋是不是进了水,实情大家也摸不清,只知道他每天都一门心思地修手表,很少跟人闲聊。
据说老爷爷做工很细,别人修一天的工夫他要修三天,修好的表跟脱胎换骨一样。老爷爷每次修表时,有一件事是必做的用上好的机油把表内部清洗得铮亮。
表修好了给多少钱,随意,老爷爷也不争。只要顾客满意,老爷爷就开心,笑得露出豁掉的一颗门牙。
我第一次和老爷爷打交道,是因为我爸的浪琴手表坏了。老爸让我把这块表拿去给那街西角的老头弄弄,翻翻新。
我跑到街西角,看见老爷爷拿着一个旧手机发怔,阳光从叶子的缝隙中漏在他脸上,照着空洞的表情。
爷爷,这手机坏了吗?我问道。
没坏。
没坏?你为什么这样盯着它,它又不响。
我在等一个电话。
等谁的电话?
老爷爷笑笑,接过我递过去的手表,说问题不大,三天后来取。
三天后,老爷爷的摊位突然不见了,像小街豁掉一颗牙。
一连好几天的放学后,老爸都叫我去看看那老头还在不在。梧桐树下,一直是空的。
算了,老爸说,一块旧手表,就当是丢了。
冬天,梧桐叶落光了,我从街西角经过,发现修表摊居然又摆出来了,却不是原来熟悉的老爷爷,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坐在那里修表。
修表的那个人,看样子真不像修表的,头发油亮,一丝不乱地梳在脑门上,眼神温和又暗含威严。看他摆弄机械零件的动作倒是很熟练,又有点像修表的。
他和老爷爷一样,安安静静地干活。有人来搭话,他只是无声地笑笑,或者指指摊位前的一个广告牌:星期天九点半,修理钟表。
我晕!每周只修一天表,简直比老爷爷还另类。
我回家告诉老爸,他还不信,第二天再去的时候,果然,修表摊消失了,来去无踪,像被风吹到处飘散的梧桐叶子。
又到星期天,九点半,修表摊又摆出来了,老爸和我赶紧下楼到街西角把拿表凭证递给中年人,问道:那老人离开时你有没有拿到过这块表?
当然。中年人笑笑。
他是我的父亲。两个月前,我打电话给他,没人接,回来看时,医生说已经咽气两天了。中年人又说。
接着,他拿出一个红布包,说:抱歉,这表还没有修完,如果你们同意,我想把它收购下来。
为什么?这表不值多少钱,而且看你不像很穷的样子,为什么要让老人在街头修表?这回,老爸发出了疑问。
这表是不值多少钱,可对于我来说是无价的。中年人说,我父亲去世时,手里就捏着这块表。
父亲在街头摆摊,是因为他闲不住!中年人又说,他习惯了吃一天饭干一天活,我每月都给他打生活费,可那些钱他根本没用过。他活着时,我总认为还有时间和机会,只顾忙自己的事,没好好陪他。现在我每个星期天来摆摊,感觉就像抽一天时间陪他老人家,也算是寻找那些流失的时间吧。
中年人说到这,老爸把红布包打开了,表的时间还定格在九点半。
没有梧桐叶挡着,冬日的阳光射到表壳上,亮得让人睁不开眼。有两个人似乎都在寻找那流失了许久的东西,只是已经阴阳两隔了。